過去行事風格相對低調的帕蘭泰爾科技公司（Palantir Technologies, PLTR），最近開始走到幕前。在川普最近主持的「生日閱兵」儀式中，主舞台後方的巨型電子看板直接播放帕蘭泰爾的廣告。這不僅象徵軍民合作的極致，更象徵AI與監控資本主義正式成為美國國家儀式的一環。

美國前勞工部長羅伯特·瑞奇（Robert Reich）近日撰文指出，當今最危險的美國企業，或許不是Google、Meta或OpenAI，而是這家以托爾金小說《魔戒》中「真知晶球」（Palantir）為名的公司。這家由彼得·提爾（Peter Thiel）參與創辦的數據分析公司，正與川普政權密切合作，企圖打造一套前所未有以人工智慧（AI）為基底的數位監控社會。

四個權力圈的交會點

瑞奇指出，帕蘭泰爾這家公司集AI研發、軍工資源、個資蒐集、矽谷極右勢力於一身。2025年3月，川普簽署行政命令，要求包括國土安全部、國防部、社會安全署與國稅局在內的聯邦政府各部門，將其擁有的美國人民個資交由帕蘭泰爾科技公司進行整合分析。這將形成一個涵蓋醫療、財務、生物與社交紀錄的超級資料庫。

此舉引發政界與科技界的高度警覺。十三位曾經任職該公司的工程師聯名致函公司高層，要求中止與川普政府的合作。其中，前工程師琳達·夏（Linda Xia）表示：「問題不是技術，而是其被誰使用」。共和黨籍眾議員沃倫·大衛森（Warren Davidson）更罕見地警告，這樣的數據整合「本質上就是一種數位身分證，而歷史告訴我們這種權力終將被濫用」。

軍工基因與CIA投資的科技公司

帕蘭泰爾的可怕之處，在於它不是傳統的商業SaaS公司，而是根植於軍工體系、獲CIA投資、專為政府設計的數據平台。根據自媒體《財經捕手》的說法，帕蘭泰爾科技公司由「PayPal黑手黨」於2003年創立，最初因911後美國政府急需反恐科技，而獲得CIA創投部門In-Q-Tel資金挹注。該公司的首款產品Gotham，正是專為政府在反恐、軍事行動中整合衛星、無人機、軍艦偵測資料的系統，曾經協助美軍定位並擊斃賓拉登。

帕蘭泰爾與政府關係密不可分，也讓其數據分析模型帶有強烈的國安與監控邏輯。2020年首次公開上市募股（IPO），2024年納入標普五百成分股。上市一年間股價漲幅高達507%，甚至超越輝達。在2024年第4季財報中，該公司公布營收達6.08億美元，年增20%，並已連續四季實現轉虧為盈。雖然財報亮眼，但其商業成功建立於與政府的「深度共生關係」，這使其不只是企業，更像是數位時代的國家承包商。

帕蘭泰爾的可怕之處，在於它不是傳統的商業SaaS公司，而是根植於軍工體系、獲CIA投資、專為政府設計的數據平台。（圖片擷取自Youtube／CNBC）

彼得・提爾的數位野望

提爾不是單純的科技投資人，他在意識形態上對民主制度極度懷疑。他曾公開宣稱：「民主與資本主義難以並存」，並認為1920年代是「美國政治最後可以樂觀的年代」，因為當時社福體系尚未擴展，婦女也尚未擁有投票權，以及婦女擁有投票權導致美國走下坡…等等。這些表述，當可窺見他對民主普及與社會正義的根本敵意。

他不僅創辦了帕蘭泰爾，還資助了如范斯（J.D. Vance）與川普的AI與加密貨幣政策主管大衛·薩克斯（David Sacks）等人，組成了一個「政治／數位聯盟」。川普政府內部的「政府效率部」（DOGE），也招募了許多來自提爾旗下公司的成員，其中多人與帕蘭泰爾科技公司直接有關。

這樣的人事佈局不只是「旋轉門」現象，而是刻意構築的數位極權網絡。當權力結構不再經由國會、媒體或民意制衡，而是由矽谷寡頭的政治-數位聯盟鎖操控，那麼美國民主制度也將岌岌可危。

除了提爾，該公司的執行長兼共同創辦人艾力克斯·卡普（Alex Karp）是德國思想巨擘哈伯瑪斯的學生，價值觀黑白分明，接受媒體訪問時曾說：「我們不會為自己所相信的事道歉。我們不會為在邊境捍衛美國政府道歉、不會為把我們的人民帶回家道歉。我也不會為把我們的產品提供給烏克蘭或以色列或許多其他地方道歉。」參與將公司打造成「數位殺戮鏈」一環，卡普對此毫無愧色地說：「救人，有時候也殺人，這非常有趣」。

提爾不是單純的科技投資人，他在意識形態上對民主制度極度懷疑。（美聯社）

數據洩露與整合風險

就在帕蘭泰爾擴大參與建構「超級資料庫」之際，本（6）月稍早全球爆發史上最大資料外洩案，160億筆登入資料從Google、Facebook、Telegram與GitHub等平台外流，引發全球身分盜用與詐騙危機。即使資料已被移除，但在AI協助下駭客可迅速分析並針對性詐騙。

這種數據資料外洩危機反映出另一層隱憂：當政府把公民資料交由帕蘭泰爾這家有爭議的公司整合，社會風險將急遽升高。不僅有資料外洩風險，也存在著資料被國家機器與特定政權工具化的風險。

「真知晶球」與人類的選擇

托爾金筆下的「真知晶球」象徵的是一種扭曲真相、操控視角的預知神器，最終落入黑暗魔君索倫手中。在川普、提爾與矽谷數位寡頭聯手下，帕蘭泰爾科技公司不也可能成為操控人民、削弱民主、重塑國家的強力武器？

從托爾金的魔幻到今日的現實，歷史提供我們兩條路：任由數位極權成形，讓少數科技富豪宰制公民自由，或是立即覺醒，要求政府資料使用公開透明、制定AI與資料治理法規、禁止企業將軍事科技商業化後繞過民主監督。

這不是美國的獨有問題。台灣作為高科技與民主社會的雙重實驗場域，更應正視此一警訊。否則，我們遲早也會活在「真知晶球」投射的虛構現實中，卻再也找不到通往真實的出口。

※作者為中正大學傳播系教授